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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樂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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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樂園

又是一個夏天。

異端處理局內部醫院三樓盡頭的危重病房裏,躺著個昏迷不醒的高危人形異端,進出她病房的上到十字審判軍的隊長,下到剛在異端處理局任職滿一年的那個心理咨詢師,無一不宣告著這裏躺著個大麻煩。

事實上,又確實如此。

“大半年了,還沒醒嗎?”這話是牧四誠問的,他的暑假還沒結束,正在和木柯幫白柳整理多如牛毛的文件,伏在桌案上的白醫生點了點頭,疲憊的揉著自己的眉心:“七樓,沒斷胳膊斷腿都算萬幸,現在只是重度昏迷。”

“什麽叫只是重度昏迷!植物人的狀態都比我姐好吧?!”穿著訓練服的吳賢陽顯然是在門口偷聽了半天,他大步流星的走進辦公室,身後跟著氣喘籲籲的劉佳儀,還有姍姍來遲來逮人的岑不明。

“賢陽,冷靜,白柳也一直在想辦法。”岑不明按住他的肩膀,這小子個頭竄的猛,現在和牧四誠差不多高了,他吸了吸鼻子,那張和吳語笙像極的臉漲的通紅,他坐在沙發上,時不時瞅白柳一眼,也不說話,誰都能看出來他在生悶氣。

真是親姐弟,生氣起來更像了。

“你小子再盯會黑桃那只蜥蜴聞著味肯定過來削你一頓。”牧四誠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腦袋,吳賢陽捂住臉,聲音悶悶的:“可她再睡下去,醒來的幾率不是越來越渺茫嗎?”

“白哥,我不是怨你,我只是想,為什麽我們都沒有早一點發現她狀態不對呢?”

白柳沈默著,岑不明見狀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扯離了這間辦公室:“走,不打報告擅自離隊,加訓。”

“老岑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?!”

“不敬師長,再負重五公裏。”

“我靠!陸哥!Where are you?你師弟要累死我啊!”

辦公室門還算隔音,但吳賢陽的哀嚎是隔了起碼二百米還能聽見的,足矣可見加訓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,劉佳儀點評到:“再給他布置兩套卷子,他可能真的會半夜吊死在點姐辦公室門口。”

“對了,婚禮現場布置的怎麽樣了?”

“還在拖,不都盼著那位睡美人睜眼嗎?”牧四誠癱在沙發上,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:“要我說到時候往語笙眼皮上畫倆眼睛,用輪椅推著她去得了,也算是親自見證陸驛站和點姐的幸福了。”

劉佳儀:……

她離得近,順手賞了他一個暴栗,被揍的盜賊嗷嗷直叫,上躥下跳的躲到白柳身邊,沒成想肩膀又挨了一下。

“語笙要是知道了舉著劍能追著你打三條街。”木柯扶了扶眼鏡,靠著書櫃,眼底有著淡淡的青色,自從接手了公司後木大少爺忙的腳不沾地,今天也是忙裏偷閑,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,突然想起來了件大事。

“誒,小雅是不是今天過來來著?她幾點的車?”

“我艹我艹!”牧四誠一拍大腿,把自己打的齜牙咧嘴:“我還說要去接她,現在去……不算晚吧?”

“雅姐晚上才到,她說她自己想辦法過來。”劉佳儀晃了晃手機:“我問了下唐隊長,他說今天任務結束剛好順道去車站,能捎她一程,等你們想起來,她可能會讓賢陽哥把欄桿鋸開自己翻窗進那位睡美人的病房。”

“你們說,要是讓王雅親她一下,她會不會醒?”

其他三人:……

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,佳儀你少信點。



在白柳家吃完火鍋的一星期後,參加完入職大會的新邪神接到了吳賢陽的電話。

“白哥!!我姐出事了!”半大的少年聲音慌亂,他那邊人聲吵雜,還有著女人聲嘶力竭的哭聲:“我姐跳樓了!”

事不宜遲,白柳當即拉上了陸驛站急匆匆的趕到了醫院,吳賢陽急得在搶救室門口團團轉,吳國慶抱著渾身是血的孫婳,他們祈禱著,口中念念叨叨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吳賢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他哇的一聲號啕大哭,被陸驛站安撫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:“今天,我同學找我出去玩,我本想拉著我姐一塊去,但她前兩天發燒剛好媽媽說讓她休息休息,她也同意了,當時還笑著說讓我給她帶塊巧克力慕斯。”

“後面我就去了,到蛋糕店給她發圖片讓她挑我姐也沒回我,直到我爹給我打電話了讓我趕緊來醫院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。”他哭得直抽抽,手裏還提著個裝蛋糕的小盒子:“我問我媽了,但她什麽也沒說,一直說都是她的錯,陸哥,白哥,我真的要嚇死了,我姐不會有事吧?!”

“別慌,你姐的情況你也清楚,不會出事的。”白柳安慰到,搶救室的燈熄滅,戴著呼吸面罩的吳語笙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被醫生推進了ICU病房,她眉頭緊鎖,心率不齊,身上貼著各種電極片和管子,虛弱又脆弱。

白柳想起了劉佳儀和唐二打當時被靈魂碎裂槍打中後的模樣,同樣虛弱,同樣在生死線上掙紮。

不會有事的。

她不會有事的。

神明怎麽可能會死呢?

後面,吳語笙被送到了異端處理局內部醫院,那處理起這種超自然因素造成的問題要更加得心應手,也更方便白柳操作。

“用,用異端去強迫她清醒?白柳,這是不是太冒險了?”陸驛站否決了這個提議:“她現在除了【海洋之心】外所有器官都在衰竭,你能保證她不受到一點傷害嗎?”

“確實,語笙在這條世界線的身體稱得上羸弱,”方點也投了反對票:“她畢竟還是個孩子,經不起折騰。”

“我能保證她的生命安全,況且,這個異端,或者說是道具,是從她那裏發現的。”白柳將那個小瓶子放在了桌子上,粉色的,大腦狀的生物在銀藍的液體裏蠕動著,它的表皮上有個閉合的縫隙,看上去像沒睜開的眼睛:“剛收容,異端編號0728,【缸中之腦】。”

“這是個神級道具,我曾在溺水者的飛船上見過,作用類似於模擬人生,故事的發展可以進行人為的幹預和編輯,但具體怎麽做,還得看她自身。”

“語笙是個聰明的孩子,當她留下這個道具擺在我面前的時候,我就知道她想要幹什麽了。”

“她想要擺脫一直困擾她的噩夢,那夢裏有白六,有阿迪雅希絲,有【海洋之心】,有亞特蘭蒂斯,”白柳把那個小瓶子推到桌子的中心:“那我們為什麽不能為她編造一場美夢?”

“一場事事順遂的美夢。”

想法很美好,但現實很骨幹,當白柳把編輯好的劇本連接道具時,那瓶子裏的大腦卻提前睜開了眼,那是只湛藍色的眼睛,它惶恐,它不安,它強行斷開了劇本的傳載,把原本的劇情改的面目全非。

“不是,語笙,咱乖乖的,不搞花活,我和點姐的婚禮還缺花童呢。”陸驛站嘗試和這顆腦袋講道理,它不僅帶著罐子往後跳了兩步,還險些掉在地上,幸好方點眼疾手快的接住才避免了一場慘案的發生。

自那之後,吳語笙就在危重病房裏和那個小瓶子安了家,吳賢陽,劉佳儀和牧四誠閑著沒事就會去找她聊天,企圖通過這種方式把她吵醒,但她的腦電波始終規律的活動著,沒有因為這點刺激而起波瀾。

冬去春來,冰雪消融,該上班的上班,該上學的上學,病房裏的說話聲越來越少,到最後,悄無聲息。

大家都很忙,沒有辦法一直守著個重度昏迷的病人,吳賢陽更是被正在接受心理治療的老媽搞得心力交瘁,在開學的前一天給陸驛站遞交了報名申請。

“陸隊,十四的年齡十年的工作經驗,收我穩賺不賠。”他拍著自己的胸口,表情驕傲:“我肯定是您手下最出色的兵!”

“但今年一支隊招生招滿了,”陸驛站笑得憨厚:“但二支隊還沒。”

“剛好,你岑隊又說你是個好苗子,賢陽啊,去用你的熱情捂暖小岑那顆冰涼的心!”

吳賢陽:……

補藥啊!

他補藥岑不明當他的隊長!

但顯然,反抗無效,岑不明從陸驛站的辦公室提走了他,從此開始了雞飛狗跳的日子,吳賢陽也不管訓練多忙,每天晚上雷打不動的去探望他姐,吧啦吧啦的在她耳邊說個不停,等探視結束就回寢睡覺。

本身日子過的很有盼頭,哪成想王雅不知道從哪知道了這個消息,連夜從千裏之外飛到了鏡城,剛一落地就電話轟炸他。

“賢陽!給我說清楚?!小笙到底怎麽了?!!!”

從小吳賢陽就怕他的兩個姐姐和爺爺,他大著舌頭如實回答,後面又跑到了方點辦公室,這才讓王雅有了探視資格。

“真是不讓人省心,從小到大都這樣。”可能是因為親媽是個女強人的緣故,世界線重啟後王雅的性格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,從吳語笙口中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白花變成了如今吃人的霸王花,吳賢陽顫顫巍巍的給她拎包,生怕多說一句腦袋上就挨一巴掌。

“雅姐,沒事,真真沒事,你慢點!”

王雅腳下生風,吳賢陽屬於是人在前面跑魂在後面追,等走到吳語笙的病房窗口前,她終於停下腳步,她的掌心貼緊玻璃,流淚的眼睛裏映著吳語笙並不安穩的睡顏。

“你們這有沒有能解夢的?”她扭過頭,墨綠的眼睛被淚水洗的透亮:“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。”

“飄渺,又不真實。”

王雅之前的記憶被她以夢境的形式解讀,白柳很認真的給她科普了什麽叫世界線重啟,她恍然大悟,臉卻騰一下變得通紅:“不兒,所以,所以我……”

一切盡在不言中,白柳也沒想到有情人終成姐妹,他將這歸咎於吳語笙那塊木頭真把王雅當家人了,很親很親的那種。

“之後可能會麻煩你,你站在她病房外時,她的心率和腦電波有了很大的波動,我希望你能多來看看她。”

“這可能不行。”王雅掛斷了親媽打來的第八個長途電話:“我媽把我生活費斷了,現在正在往這邊趕,準備把我抓回去。”

白柳:……

王雅本身想轉學轉過來或者和吳賢陽一樣在這當訓練生,被吳紅英女士嚴詞拒絕後獲得了周六周天和節假日的固定車票錢,也算是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。

一來一往,人混熟了,天也越來越暖和,但吳語笙仍然沒醒,甚至還進了三次搶救室,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書。

白柳明白,不能再拖了,他動用了邪神的能量,強行介入了她自行編造的,不為人知的副本,把偏到沒邊的劇情發展撥回正軌。

“她在重走當時的道路。”白柳的手撫平了她眉宇間的皺褶:“但她不清楚《女巫審判》後的發展,我們口述的還不太清楚。”

“她現在,在五棟樓,替陸驛站擋下了損毀他50%靈魂的那顆子彈。”

“傻孩子。”

後面的劇情具體是什麽樣子的,白柳也沒有介入,他清楚,吳語笙還是有分寸的,除了有時候不太靠譜,大部分時間還是蠻正常的。

希望這回也如此。



是夜,月朗星稀,王雅昏昏欲睡,她這次來的匆忙,連衣服都沒帶兩件,但懷裏一直抱著個盒子,從下車起就沒松開過。

“小雅,困了就睡會,明天再去看也不遲,語笙也不會亂跑。”唐二打說這話時有些不自在,謝塔笑了笑,給她拿了瓶礦泉水和一包壓縮餅幹:“語笙應該不想看到你餓肚子。”

這句話很管用,王雅大口大口啃食餅幹,噎了就喝口水順順,可還是強撐著精神不肯睡會:“我有種預感,她快回來了。”

“信徒對自己的神明有感應,祭司也有,她真的快回來了。”

“行,借你吉言。”

這不是吉言。

這是真的。

王雅把下巴抵在盒子上,回憶著那個冗長的,扭曲的夢境。

一個小愛麗絲,一個長著吳語笙臉的小愛麗絲,她拉著她的手,向前方的空白跑去。

“我們要去哪?”

“痛苦的彼岸,”她笑著,眼睛卻在流淚:“我們會在那裏重逢。”

重逢嗎……

這個沈重又遙遠。

車停後,她一刻不停的跑向吳語笙的病房,在經過消毒殺菌等流程後,才穿著防護服,抱著那個扁盒子坐到了她的病床邊。

“抱歉啊,最近沒怎麽來看你,”王雅自說自話,打開了手裏的盒子,裏面除了滿滿當當的紅色平安符外,還有條藍色的裙子。

“這些符是我一個廟一個廟去求的,很靈驗的,還有這條裙子,我半個月零花錢搭進去了,你醒了得還我。”她說著說著,眼淚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吳語笙的手背上,她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動了動,轉瞬間又歸於平靜。

那天晚上王雅說了很多,從世界線重啟前說到世界線重啟後,還提到了自己最近做到的,光怪陸離的夢境,最後她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,但手卻緊緊握住吳語笙的手。

清晨的陽光打在了她的眼皮上,王雅對光線很敏感,她緩慢的睜開了眼睛,她趴在病床邊,身上蓋著條毯子,可床上卻空無一人。

她呼吸急促,擡起頭,窗邊,穿著病號服的姑娘扭過頭,瓷白的臉上漾開一抹明媚的笑。

她的膝蓋上,放著那個裝平安符和裙子的扁盒子,她的指尖挑起裙子的標簽,兩千塊,確實夠貴的。

“我的零花錢都攢半年才能有這個數,”她苦惱的托著腮,湛藍的左眼裏閃著明亮的光:“所以,在這陪我過冬吧?”

“陪我邁過這個冬天。”

“早安,阿雅。”

“我睡醒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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